全球时尚产业供应链再次中断，品牌要怎么做？

英国伦敦——三月初，许家伟还抱着乐观的情绪。

他是香港时尚集团利达丰控股有限公司（PFGHL）的副总裁。他企业旗下的工厂在内地和香港生产服装和纺织品。春节之后，为了阻止新冠病毒在中国蔓延，政府规定停工停产，他曾不得不也延长了停工期，如今，他刚刚目睹业务开始恢复正常，但病毒开始袭击西方市场。

“一开始进展还算顺利，但很快意大利开始遭受疫情打击，然后是美国，”许家伟表示：“美国的客户正在调整或暂缓订单，从空运改为海运，或者干脆完全取消。”

● 香港时尚集团利达丰控股有限公司介绍 | 图片来源：官网

随着新冠病毒快速蔓延给时尚产业突然带来的毁灭性影响，这样的情况在整个时尚产业的供应链端将越来越普遍。在全球范围内，疫情正以惊人的破坏力冲击着制造业。

仅在过去两周，人们对中国2月经济放缓导致的延误和中断的担忧，已转变为一场全面的金融危机。随着整个西方市场的零售商纷纷关门、取消和推迟订单，对服装制造的需求已经触底。

不仅仅是服装，包括中国在内不少配饰制造等相关企业也收到了极大的冲击。据《鞋业界》报道：鞋用胶供应大厂南宝树脂的董事长孙德聪表示：鞋厂都不生产了，其胶水自然也卖不出去，订单一直在陆陆续续喊停。温州依赖外贸订单的一些制鞋企业有80%的订单被取消。

越南牛仔制造商Saitex的创始人Sanjeev Bahl说: “现在就是一场大屠杀。采购方将供应链（的牺牲）视为理所当然，然后创造了影响深远的间接伤害。”

更糟糕的是，许多时尚产业供应链正祸不单行: 无论是供应端还是需求端的中断，现在都变得更加复杂，因为越来越多的制造业中心开始成为病毒传播的受害者。在意大利，几乎所有的工厂都已关闭。印度也是一个重要的服装和纺织品制造大国，目前已经进入了一级防范状态。其他国家也纷纷效仿。

零售业崩溃带来的影响更加直接和明显，似乎让供应链停摆的影响显得微不足道，但事实上，它关乎整个行业如何复苏，是一个更加重大和长远的问题。

联合国伦理时尚行动（Ethical Fashion Initiative）的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Simone Cipriani表示: “目前，产业已经出现了混乱，但在未来几个月，影响菜将真正显现出来。”

需求遭遇严重破坏

随着零售商在欧美一个接一个关门大吉，供应商受遭受了迅速而毁灭性的打击。

孟加拉国制衣商Denim Expert公司董事总经理Mostafiz Uddin表示: “客户发来的电子邮件，只是要求我停止发货。那我该如何向工人支付工资并照顾他们... ... 我该如何向原材料供应商支付费用呢？”

一些专注剪裁和缝纫的制造商通常会预订原材料来满足客户的需求，如果订单被取消，他们将面临巨大的付款风险。孟加拉国是全球最大的服装制造中心之一，根据其服装制造商和出口商协会（简称BGMEA）的数据，截至3月30日，其全国各地价值近29亿美元的订单已被取消或暂停。

BGMEA主席Rubana Huq说: “长时间的疫情肯定会使情况进一步恶化。品牌拒绝接收货物，者将使我们别无选择，只能裁员。我们是一个完全依赖出口的出口导向型产业。”

这种影响也体现在奢侈品市场上，意大利各地的工厂在关闭之前就看到订单正在被削减。意大利皮革行业协会Assopellettieri的总经理Danny d’ Alessandro说，现在，供应商正准备收到未偿还债务的催款。

制造商表示，一些品牌在如何与供应商合作方面一直保持透明和协作，寻找能让双方在当前动荡中生存下来的解决方案。但许多公司只是干脆地取消订单，即使订单已经完成。这让制造商和他们的雇员处于极其不稳定的境地。

“这是非常鲁莽的行为，”Bahl表示。品牌和零售商“取消订单、不支付货款，给整个体系带来了冲击... ... 供应商被迫做出了种种决定。” Saitex目前的产能减少了25% 。Bahl预计，到6月份，这一比例将降至50% 。

这是长期经济阵痛在迫在眉睫的背景下发生的系统性震荡。

尽管中国的消费在2月份停摆后开始恢复正常，但这远不足以抵消其它地区的新一轮下滑。Burberry已经表示，预计3月最后几天的销售额将较去年同期下降70% 至80% 。Zara的母公司Inditex计提了高达2.87亿欧元的库存准备金。

英国零售商Primark表示，其将取消所有新订单，这一非同寻常的声明发出了一个明确的信号，该公司预计将出现长期深度的低迷境况。

Primark首席执行官Paul Marchant在一份声明中说: “我们的商店、仓库和运输中都有大量现有库存，这些库存都是已经付过款了的，如果我们现在不采取行动，我们将接收那些根本卖不掉的库存。这是前所未有、坦率地说是难以想象的时代所采取的前所未有的行动。”

● Primark门店 | 图片来源：BoF Global

Primark至少承诺支付现有订单，并为其供应伙伴提供了明确的战略。但是，如果其他零售商纷纷效仿，一个淡季对制造商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局。“这是这个行业的丧钟，” Bahl说，“ 如果七月到九月之间几乎没有生产，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更令人担忧的是，如果形势没有好转，可能会出现一波破坏性的零售企业破产潮。 英国零售商Laura Ashley已经提交了破产申请，因为疫情影响对其业务造成了致命打击。据彭博社报道，美国奢侈品零售商尼曼马库斯百货（Neiman Marcus）正在与银行进行谈判。一波清算浪潮将会让制造商背负巨额坏账。

服装制造业巨头联业集团（TAL group）为许多奢侈品和设计商业品牌服务，其制衣公司旗下在亚洲拥有11家工厂。其首席执行官李国权表示: “这正是我们的担忧：我们不知道这种情况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有多少品牌会进入破产流程。”如果一个零售商因欠下债务而倒闭，然而服装还在生产，“这种情况会毁灭大多数制造商。”

适应新的现实

与此同时，随着各国政府通过实施严厉政策来控制疾病的传播，制造商们正在适应新的现实。

本周三，Uddin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关闭他在孟加拉国的工厂。“我的工人需要安全，”他说道，并补充说，其员工在员工期间将获得带薪休假。

到目前为止，孟加拉国遏制病毒的举措为服装制造商留下了继续运营的空间。但Huq说，BGMEA现在已经建议所有工厂关闭，大多数工厂也已经这样做了。

尽管工人的安全应该是最重要的事宜，但这些举措仍然给供应链带来了更多的压力。许多制造商没有足够的资产来支撑数周甚至数月的劳动力成本，而订单还在被接连取消。

规模较大的公司能够更好地管理成本，但情况仍然很痛苦。联业集团在马来西亚的工厂面临政府强制关闭至少四周的命令。公司将继续支付5000名当地员工的工资。下周，由于订单数量减少，该公司计划在越南的生产将停止七天，同时照付8000名员工的工资。

在中国，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纺织服装、服饰业在1至2月的营收下滑了28.1%，皮革、毛皮、羽毛及其制品和制鞋业的营收下滑了28.3%。

曾经年产值达10亿的东莞精度表业因其最大客户Fossil取消订单，不得不发布公告，宣告放假三个月，接受各个层级、岗位的全体员工辞职，公司无奈表示员工能够即辞即走。许多其他中国制造商还采取了非强制放假和裁员等措施，还包括公司鼓励员工自谋出路。

在允许继续经营的地方，往往会有新的限制和保护工人的法规。在非洲，道德时尚倡议的合作伙伴已经回到了埃博拉肆虐非洲大陆时采用的流程，包括供各处使用的洗手设施和定期清洁所有表面。利达丰的工厂现在为所有员工提供手套和口罩。

在越南，Saitex检查每个进入工厂的人的体温。外人不得进入。设施每周都进行消毒，厕所和公共区域则是每天进行。该公司还设立了咨询服务和教育方案，鼓励员工勤洗手和采取其他预防措施。

许多人也担心该行业其它领域的发展状况。

“工厂的通风往往不好，工作空间非常拥挤，商品需要从一个厂区转移到另一个，”非营利机构公平服装基金会（Fair Wear Foundation）负责孟加拉国和缅甸事务的国家经理Koen Oosterom表示，“这可能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危险的生命线

情况还可能变得更糟。随着各国纷纷关闭工厂和边境，需求的急剧下降正给时装供应链带来越来越大的压力。长期的影响依然不可预测，因为时尚复杂和不透明的制造商网络会让中断的蝴蝶效应大为显现。

“供应链被破坏了，即使只有一个部分被破坏，其他部分也会受到影响，”道德时尚倡议组织的Cipriani说，“无论我们在哪里，业务都在受到干扰。”

道德时尚倡议组织在阿富汗与丝绸生产商合作，由于疫病导致海关人员不足，丝绸出口被推迟。由于对不断升级的危机越来越感到焦虑，与其合作生产设施的欧洲监督员也不得不飞回国内，其在厄立特里亚的工作只能暂时停止。

由于印度处于封锁状态，“制作样品和生产都无法进行，”工厂主、印度服装出口商制造协会前主席Vinod Dhawan说， “这严重影响了目前处于不同生产阶段的订单，也影响了我们今后应该抽调的样品。”

一直在艰难应对中美贸易战所造成压力的中国制造商，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中国目前在击退病毒方面取得了极大成功，在其他地区关闭时，中国几乎恢复了全部生产能力——只要还有订单的话。

内衣制造商Gelmart的首席执行官Yossi Nasser表示: “我们正试图巧妙处理供应链，将大量的海外订单带回中国。”已经向孟加拉国和印度下达的订单仍将继续，但该公司正将新的生产计划转向开设中国工厂。

● 内衣品牌Gelmart官网页面 | 图片来源：官网

该国的劳工权益组织担心，供应链的这种转变可能会给弱势工人带来更多问题。

Gelmart正在努力确保在任何经济低迷时期，自营工厂的员工都能得到保护和薪酬。“这些员工对我们来说极其重要，”Nasser说。

与此同时，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其他国家，至关重要的物流系统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大量客运航班的大规模取消，使航空货运业务陷入混乱，一些物料是通过客机而非货机运输的。供应商的成本不断上升。各国高压防疫政策也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我们还能生产交货，但是很多国外客户的封锁政策，让非必要性物资无法正常到港和入关，“浙江盛宏集团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业务经理表示，该公司为Max Mara、Zara等众多品牌供货代工。Seko Logistics负责欧洲、中东和非洲销售和营销的副总裁David Emerson告诉BoF: “航空公司的运力几乎只有货运了。这种仅限货运的运力需求巨大，价格高得离谱。”

即使是电商——许多零售商的生命线和制造商的一线希望，也受到了威胁。电商巨头也在努力确保实工人之间保持社交距离，并限制工作时间，以便有时间进行彻底和定期消毒，这些都减慢了处理包裹的速度。对必需品需求的增长优先于服装等可有可无的商品。

电子商务解决方案提供商PFS的执行副总裁兼总经理Zach Thommann表示: “总的来说，每个人都看到交易量增加，安全运营的能力下降，因此，一些商品的交货时间被拉长了。这增加了运营供应链的成本。”

全球电商巨头亚马逊，目前已暂停接收、配送相关欧美严重疫情区的消费者普通货物的订单，非必需品也已经停止入仓。对一些依赖该在线市场的品牌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一些公司已经决定完全关闭他们的运输系统。Stella McCartney和法国鞋履品牌Veja 也关闭了仓库，停止供货。即使是奢侈品电商巨头 Net-a-Porter和Mr Porter也不得不关闭其在欧美的配送中心。欧美消费者将被转入其在香港的页面——该集团在香港设有单独的配送基地。

“如果电商也被关闭，那将是非常可怕的，”联业集团的李国权说。

生存

很少有业内人士相信，所有人都能挺过这场危机，但那些相信的人正试图让未来能够更具弹性。

许多公司正在寻找支持他们的合作伙伴，并寻求建立建设性的长期关系。许多人认为，那些现在保持透明和公开对话的企业，最有可能在形势再次稳定时立即投入运营，同时也能向制造商提供它们所需的信息，帮助其在当前的动荡中有效规划和管理自己的业务。

利达丰的许家伟表示: “会有消费者停止购买一切，也有消费者现在做出消费决策，当市场再次启动时，你会需要商品，但这需要数月的规划和制造。品牌需要关注自己的供应链，真正与供应商和客户沟通，并真正宠粉透明地了解情况。”

那些持乐观态度的人，希望重新调整后的供应链能够更负责任、更具道德感。从糟糕的采购实践，到浪费的库存管理，以及让企业对风险领域视而不见的臃肿而不透明的供应链，当前这场危机突显出更为突出的长期问题。

非营利咨询公司BSR的副总裁Elisa Niemtzow说：“目前，品牌确实处于危机模式中，在紧张如何立即保护业务能继续下去。但由于我们正处于危机状态，我们也需要同时考虑扩大供应链，以及这将如何影响发展中国家。很快... ...这将成为所有人的问题。”

Niemtzow说，品牌应该仔细评估他们的采买行为，并尽可能做到公平。与供应商建立密切的伙伴关系，让企业真正了解制造商及其员工可能受到的影响以及地方政府正在落实的各项支持，这些都十分重要。譬如：中国信保已经表示将进一步扩大短期出口信用保险覆盖面，统筹资源配置，出台有针对性的专业服务，帮助企业加强出口风险管理，减少企业损失；一些本土企业也已经调整为转产防疫物资——一旦消费恢复，品牌和零售商如何重新赢得这些供应商的信赖。

一些品牌已经开始行动。例如，欧莱雅集团 （L’Oréal）已经承诺缩短小企业供应商的付款时间，这些供应商最容易受到流行病造成的经济危机的影响。

“消费者并不愚蠢，有远见和领导力的公司终将获得奖励，”Niemtzow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