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荣宅，显示了Prada怎样的“艺术野心”？

1993 年，当 Miuccia Prada 和 Patrizio Bertelli 夫妇提出要创办一个艺术基金会时，时尚圈和艺术界都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或许他们自己也不清楚，25 年前，除了把画‘穿’在身上——像是把蒙德里安的方格设计成连衣裙的 Yves Saint Laurent——没人会认为艺术和奢侈品之间能有什么别的联系”，Astrid Welter 如今是这个艺术基金会的项目总监，她在接受《好奇心日报》专访时回忆，最初的很长一段时间，Prada 基金会的雇员只有两个人，她和知名艺术史学家 Germano Celant。

25 年后，Astrid 的同事逐渐增多，基金会甚至有了一个来自全球不同艺术机构的“编外成员”组成的“思想委员会”。

艺术和奢侈品牌的界限也越来越模糊。八九十年代开始，Cartier、Prada、Louis Vuitton 等先后建立了自己的艺术基金会。早期一些基金会悄然为他们的私人老板收藏艺术品，在私人场合展示个人的艺术品位，或是为一些年轻艺术家举办个展。

近些年，奢侈品牌的“艺术野心”越来越为公众可见，特别是在经济危机后，大部分的欧洲国家开始缩减对艺术的财政支持，奢侈品牌却纷纷邀请知名建筑师为自己的艺术基金会建造新空间，这些私人投资的建筑物有着公众面向。

OMA 将米兰一间酿酒厂改造成了 Prada 基金会

Prada 基金会内有韦斯·安德森设计的 Luce 酒吧（图 / Dezeen）

2014 年，曾为毕尔巴鄂带来古根海姆博物馆的 Frank Gehry 在巴黎为 Louis Vuitton 建了一朵“玻璃云”，据估算造价约为 1.43 亿美元。半年后，经 Rem Koolhas 的 OMA 建筑事务所改造，一个 1910 年代的米兰酿酒厂成为 Prada 基金会的总部。《布达佩斯大饭店》的导演韦斯·安德森也受邀在此设计了一个 1950 年代复古风格的“Luce 酒吧”。

这些奢侈品牌不满足于在当地办展，逐渐向外扩张，中国成了他们新的目的地。早在 2011 年，Prada 在上海静安区租下了荣宗敬的旧宅，修缮一新后于去年底开幕。今年 3 月，Prada 基金会在这里举办了首个艺术展“罗马：1950-1965”。

最吸引公众的还是这幢建筑本身，Prada 的御用建筑师“修旧如旧”，人们得以在修复后的建筑细部里看到曾经“面粉大王”、“棉纱大王”和荣氏家族绵延四代的财富史。整个修复造价昂贵，彩绘玻璃全由意大利进口，为了制作地砖，意大利工匠将百年前的古砖制成模型，重新调色，手工浇筑成镶嵌图案，再将制好的瓷砖块块回填、层层压紧，锻造融合。

去年 10 月开幕后，最初原定的公众开放日只有一个月，后因预约参观者众多，公众开放日延长至两个月。

修复后的荣宅

修复后的荣宅

修复过程

但雕廊画栋的荣宅并不是一个最理想的艺术展览空间，人们偶然会在抽象画间“走神”，彩绘玻璃、壁炉、雕刻精细的木质护墙板，或是单色墙壁上忽然“跳出”的说明都能吸引人的注意——这间展厅当初是“荣夫人的盥洗室”。

“它是一间私宅，并不是专门为了艺术品展陈而设计的空间”，由于画无法直接上墙，策展人 Germano Celant 并不想设置一些常见于传统美术馆内的白色隔断，他利用竹子组成临时展墙，试图统一调性，但竹子偶尔还是会因热胀冷缩发出炸开的声响。

荣宅展览现场

荣宅展览现场

Germano Celant 是 Prada 基金会的艺术总监，他为荣宅的艺术首秀选择了主题，二战后的意大利艺术，身处大众消费的狂欢时刻，意大利的本土艺术家如何自处。

二战后，意大利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进行着工业化，不同阶层的人们开始大量接触工业产品，曾经的农业国开始习惯电冰箱、洗衣机，或是最早一批的经济型汽车菲亚特 500，《罗马假日》里奥黛丽·赫本骑着的那辆时髦的 Vespa 同样诞生于这个时代。Germano Celant 称当时的意大利人陷入了一种错觉，认为消费可以带来民主，工业化可以消弭阶层差异。

有的艺术家提倡回归艺术的本源，重现“图像本源、线性和纯粹的基础性图像”，Alberto Burri 是其中代表，二战时他曾是一名军医，后被美军俘虏，回到意大利后，破布、塑料、铁皮成为他的创作素材。

Germano Celant 为本次展览准备了丰富的历史资料，四个玻璃展柜内是历史图片、当年艺术家发出宣言或公开辩论的杂志、小册子，还包括一位艺术家在 50 年代初期游历中国后写下的游记，马克思主义是影响当时意大利艺术界的另一股思潮。

《罗马假日》里骑着 Vespa 摩托的奥黛丽·赫本（图 / 电影剧照）

相比于近些年北京、上海等城市越来越多件的新媒体艺术，去除了声、光、电，这样的抽象艺术并不容易“看懂”，Germano Celant 撰写了信息量巨大的展览导言，但仍有些晦涩。人们仍然会在 Alberto Burri 的那副《红色塑料》前疑惑，有着灼烧孔洞的红色塑料布何以成为艺术。

“我想这种‘晦涩‘或许并不是翻译的问题，即便是意大利人读 Germano Celant 用意大利语写的原文，也要花费许多功夫，读上很多遍”，Astrid 称这次首秀有“试水”的意味，他们可以了解中国的艺术生态，“至少下一次，我们可以考虑是否需要为中国观众提供更多的补充信息”。

Prada 基金会在意大利的策展已渐成熟。空间上，先于荣宅进行修复的威尼斯王后宫（Corner della Regina）是基金会的专属空间，“这意味着我们需要管理好这个项目的一切，从雇佣保安、支付账单，到建筑物的日常修缮”。米兰展馆是 Prada 的永久性空间，这间私人机构是米兰第一个对公众开放的当代艺术空间，尽管长久以来，这座城市以时尚和家具设计闻名。

得益于此，基金会可以扎根当地，梳理意大利的艺术史，讨论艺术与社会的关联。与上海荣宅几乎同时，米兰展馆正在展出“艺术生活政治：两次世界大战期间的意大利艺术”（Post Zang Tumb Tuuum. Art Life Politics: Italia 1918-1943）。

Prada 基金会还策划过一系列有趣的展览。2013 年他们在威尼斯王后宫举办了一次对谈，“当态度成为形式：1969 伯尔尼 / 2013 威尼斯”（When Attitudes Become Form: Bern 1969 / Venice 2013），Germano Celant、摄影艺术家 Thomas Demand 和建筑师 Rem Koolhas “复原”了 1969 年一次先锋的艺术展，并融入了新的对话。

2017 年他们在米兰展馆展出了“船在漏水，船长在撒谎”，四位德国策展人来自电影、摄影、戏剧界和美术馆，共同讨论艺术的欺骗性。

Astrid 称，改变发生在 2011 年 Prada 有了常驻的空间（威尼斯王后宫）之后，在那之前，基金会策划的都是为单个艺术家举办的小规模个展。有了常驻空间，他们可以进行一些更具挑战性的议题。

去年基金会还与意大利广播电视公司举办联展“70 年代的电视”，其中专门辟出一部分讨论电视与政治的关联，选择 70 年代的新闻片段，分析政治宣传中的不完整性和强制性，以“国家大屠杀”、恐怖袭击、紧张战略、社会抗议为标志。

70 年代的电视，声色犬马与政治宣传（Courtesy Rai Teche，图 / Prada 基金会）

原本由 Germano Celant 和 Astrid Welter 两人组成的基金会如今有了更开放的结构，Prada 夫妇是主席，Germano 作为艺术总监，Astrid 领导一个策展人小组，另有一群由学者、史学家和策展人组成的“思想委员会”。“它（Prada 基金会）变得越来越像是一个博物馆语义下的策展机构了。”

“我们希望能把我们在意大利探索了 25 年的经验带到中国，这个私人艺术基金会的运转逻辑、策展理念和机制”，但 Astrid 们不具有他们在意大利的本土优势，面对荣宅有限的租赁期，最实际的目标或许是做“观察者”。Astrid 称此行他们走访了上海本地的多个艺术机构，试图理解艺术生态，并参与到对话中。Miuccia Prada 曾在 2017 年的一次采访中提到“新顾客”，“以前成为 Christian Dior 和 Coco Chanel 很容易，因为（服务的）都是有钱人，欧洲人、美国人。现在我们的工作更加艰难，因为我们有一堆群体和宗教，有各种各样不同的人，现在你必须做得更好，并让人们习惯它”。

展览现场

Q = 好奇心日报

A = Astrid Welter

Q：在荣宅这样的空间内举办展览会有什么挑战？

A：这不同于传统展览空间的那种“白盒子”，这对我们而言确实存在挑战，比方说，你无法把画挂在墙上。但我们在这方面也有经验，威尼斯王后宫也曾是一个家族的宅邸，当然是一个更大的家族，宅子也更大。Germano Celant 最终选择了用竹子来搭出一些临时展墙。

需要说明的是，租下荣宅的是 Prada，并不是 Prada 基金会，我们只是其中一个可能的空间使用者，当然还会有其他由 Prada 举办的活动在这里进行。

Q：选择二战后的意大利艺术，与当下的上海存在联系吗？

A：已经有几个人和我提到，展览呈现的战后罗马和今天的上海看起来“有点像”，一来上海也处在蓬勃发展的时期，和当时的罗马一样，但更多的是大家都对热闹的艺术消费现状有所警惕。但这仍然不是我们选择这个展览的初衷，虽然我们策划过与中国电影有关的展览，但无论对于这个国家还是上海这座城市，我们都只是“新丁”。

Q：本次展览的展品均来自 Miuccia Prada 和 Patrizio Bertelli 夫妇二人的收藏，艺术品收藏是 Prada 基金会工作的一部分吗？

A：这点需要澄清，Prada 基金会的目标从来不是为了展示私人收藏，我了解有的基金会或是艺术空间正是为了展示私人藏品而设立的，但我们并不是。实际上，在这次荣宅的展览之前，Prada 基金会没有一次展览是完全使用他们的藏品。

同样，这次展出的艺术品并不一定是 Miuccia Prada 和 Patrizio Bertelli 私人收藏中的最佳，他们可能还有更厉害的作品，但并不属于我们这一次展览的“故事链”，说什么样的故事才是最重要的。

Q：未来，Prada 荣宅会举办与中国当代艺术相关的展览吗？

A：我们有在和中国的艺术家接触，当然暂时我还不能透露是谁。之前我去了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外滩美术馆等机构，我们还在努力理解这里的一切，观众关心什么，其他机构都在讨论什么。